《银妆措》 第十章 团圆 免费试读
转眼到了中秋节,苏公馆门口挂起了节日的彩灯。
婉颐的二娘平常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研究厨艺,这和她娘家经营酒楼有莫大的关系。广东菜花样繁多,烹饪手法十分丰富,自成一大菜系,今天她亲自入厨张罗着备好了一大桌,餐桌上各色美食令人眼花缭乱,果盘也里放满了柚子、红梨、林檎、杨桃等时令水果。
婉颐母亲早早吩咐洪叔去医馆接五爷一家,五爷无妻无子,只有两个孙辈,但逢重大节日苏家都会把他老人家也请过来一起过。
夜幕降临,苏、白两家共十一口人围座在一张圆桌前。
苏启盛首先端起酒杯,“五爷、淳焕、秋棠,今天是我和婉颐回国后第一个全家团圆之日。来,这第一杯酒不为别的,就为我们大家今天团团圆圆。”老老少少们都把杯子举了起来,苏启盛看着这一大家子致亲的人,不禁有些动容,自己先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白五爷颇为感慨,“承乾啊,这么多年,我们白家也多得你的照应,虽说这三年咱们人没有团圆,可是心一直都在团圆!”当年他们白家背井离乡来到广东,原为避难,想不到还能在苏启盛的帮助下打出一份家业,五爷对苏家的感情只有他自己才掂得出份量。
苏启盛摆了摆手,“五爷,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指了指淳焕和秋棠,“您看您的两个孙辈,个个都有出息,您老人家能放下就都放下吧,往事都是过眼云烟了!”
“是是是,咱们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今天我们团圆,咱俩要碰一杯。”五爷举起杯和苏启盛碰了碰。两位彼此心意相通的老朋友,喝起酒来不用招呼,感情上来就一杯接着一杯,三旬过后,五爷和苏启盛已是微醺。
婉颐一直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时不时就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白淳焕。他吃饭的样子不象平常那样斯文,大口大口的吃得很香。她起身夹了一块清蒸石斑鱼放在他碗里,他抬头说了声“谢谢!”刚想吃,又好象看到少了些什么,他把碗伸了过去,“哎!给我弄点汁。”婉颐连忙起身用勺子舀了些汁帮他淋在鱼肉上面。他搅了搅碗里的饭,满意地说:“这样才是最好吃的!”
“婉颐,我怎么没有?”秋棠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你不要总是偏心好不好。”
旁边二娘听到便夹了一只螃蟹放在她碗里,“吃吧秋棠,这蟹可肥着呢!”
“你看吧,你二娘都看不过眼了,”她咬着螃蟹的一条腿撒娇地说,“还是二娘对我好。”
“吃吧你,”婉颐朝她做了个鬼脸,“我看螃蟹的钳子还夹不住你的嘴!”
“咦——二娘,她欺负我!”秋棠故作嗲状。
“好了好了,别闹了,真是两个大孩子!”陈灵兰出来打圆场。
“明哲,你在干嘛?”三姨太发现身边的明哲没有好好吃饭,正拿着筷子在饭里挖着什么。
“我在挖地道。”明哲专心致致地把米饭一粒粒淘出来,再把青菜叶子铺在挖好的“洞口”。
“好好的,挖什么地道啊!”三姨太夹了一个肉丸放在他的碗里。
“好哎!”小家伙跳了起来,“肉丸这么重,我的地道居然没跨掉!我成功了,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三姨太莫明奇妙。
“你看!”明哲拨开肉丸和菜叶,露出“洞口”。他再拨开上面的饭,居然是用鱼骨搭了个顶蓬。
“小鬼头,这你也能玩!”三姨太笑着拧了一下他的耳朵。
“哥哥,我不想吃饭了。”明毓推开碗,明昊一看,她的碗里还有大半碗饭。
“不行,你才吃这么点,怎么长高啊!”明昊的眼睛扫了扫桌面,“哎,这个好!”他站起来,“这个鲍汁番茄你一定爱吃!”
明毓捧着淋了汁的饭尝了一口,“嗯,酸酸甜甜,哥哥我爱吃。”
婉颐看着眼前的这幅图景,不觉有些痴了,这个氛围让她十分眷恋。什么是岁月静好?不就是至亲的人能够团团圆圆围坐在一起么?不就淳焕大哥能坐在自己的对面,自己可以夹菜给他吃么?
白淳焕放下手中的碗筷,从果盘里拿了一片柚子塞在嘴里,看见婉颐有些走神的样子,他悄悄把一片柚子皮扔进了她的碗里。
“嘻嘻!”明毓看见了白淳焕玩的花样,笑得露出了门牙。
“嘘!”白淳焕朝她挤了挤眼睛。
婉颐不知不觉把柚子皮当菜夹进了嘴里,刚咬了一口,便涩得吐了出来。她发现白淳焕正在偷笑,知道是他搞的鬼,假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咯咯咯——”明毓笑得前俯后仰。
这边五爷和苏启盛正喝得兴起,古今中外天南地北一通神侃,“淳焕啊!快跟你苏伯伯喝一杯。”五爷招呼他给苏启盛敬酒。
“好的,爷爷。”白淳焕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苏伯伯,我代表我们兄妹敬您一杯。”
苏启盛眯着眼睛,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转头对白五爷说:“五爷,我得夸夸你们家淳焕,大将之风,有大志气!”那天大元帅召见完毕,他从会客厅出来,恰好在走廊上遇到淳焕。那个时候能出现在大元帅府的人,说白了都是核心重臣,他没想到白家能出这么一个人物。
“哪里,您过奖了,苏伯伯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白淳焕举着酒杯仍然站着。
“哦,是嘛,那你说说,我什么地方值得你学习?”苏启盛饶有兴致地侧耳倾听。
婉颐十分清楚父亲,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这个……”她刚要出声帮淳焕说句话,淳焕使了一个眼神阻止了他。秋棠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哥哥开始要进入状态,便放下手中的筷子聆听起来。
淳焕端着酒杯微笑着走出坐位,一边走一边说:“就凭苏伯伯您商人的身份,政治家的胸怀,就足以让淳焕学习一辈子。”
“政治家也有区分,你能说***他们不是政治家?”苏启盛不依不饶地说。
“政治家当然有区分,但不是简单的好与坏的区分,而是以代表的利益人群来区分。”白淳焕走到苏启盛身边停了下来,“苏伯伯早年支持国民革命,如今又以一己之力,力挽广东商界狂澜,足以证明您是一个以民生为重,有着开明思想的政治家。”
“好小子,有点眼光!”一番话下来,苏启盛对淳焕刮目相看。
“不过苏伯伯,如今的商会,有些事情应当决断时则需迅速决断。”淳焕继续说道。
“哦?你是指商团?”苏启盛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商团的确是他现在最伤脑筋的事,淳焕的看法和他不谋而合。
“有枪才能护住自己的钱袋,这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是现如今的中国最需要的是重整国家秩序,拯救我们整个国家和整个民族!”大家静静地听着,苏启盛也陷入了沉思。
白淳焕拿起苏启盛面前的酒杯和自己的酒杯一并举起,“来,苏伯伯,这杯酒咱们喝了,不管以后怎样,至少今天,我们志同道合!”
苏启盛接过自己的酒杯,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好男儿立壮志,淳焕,你以后可了不得啊!”
秋棠这时也走了过来说:“苏伯伯,我也一起敬您一杯。”
“好好好!”苏启盛连说三个好字,一饮而尽。
今天的酒喝得十分畅快,连婉颐也情不自禁地被带动着喝了两杯,两杯白酒下去,人已经晕晕乎乎,脸上泛起一阵阵红潮。喝酒这事儿很奇怪,如果被人劝着喝的,会非常难喝,如果是自己找上门喝的,就是滴滴甘醇。
不知不觉,酒筵散了,苏启盛和白五爷携手去了书房,说是要挑灯品鉴一件新得的青花瓷器。三姨太的身体有些不适也回房歇息了。按照广东的风俗,婉颐母亲和二姨太开始忙着让人在能望见月亮的天井、门楼、厅前摆起桌子,扎上绣满祥禽瑞兽富贵花卉的桌裙,把水果、云片糕、月饼摆上去,并红纸剪成各式各样吉祥物,一一贴在糕饼、水果上面。一切办妥之后,点上红蜡烛,焚上高香,开始恭候月娘升上中天。
三个孩子闹着还要去逛花市看灯,婉颐、白淳焕、秋棠带着他们仨来到荔湾湖边。
湖边的人很多,花摊连成了长龙,天空中飘荡着星星点点的孔明灯。一些人在湖里放起了荷花灯,夜风吹过湖面,荡起层层波澜,湖里的荷花灯慢慢汇成了一条闪烁的灯带。
三个孩子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指着这边要看这个,一会儿指着那边要玩那个。白淳焕走在婉颐身边,满含微笑地看着她和秋棠带着三个孩子转来转去。
“淳焕大哥,尝尝这个。”婉颐打开手心,里面有几颗深蓝色的野莓,这是她刚从路边买来的。
白淳焕拿了一颗放在嘴里,点点头,“嗯,甜!”
“淳焕大哥,你好象有很多心事?”婉颐发现白淳焕已经不象以前那个跟她疯跟他闹的男孩了。
“哈哈,哪个男人没点心事,”白淳焕笑道,“不过,我真是好久没有这么悠闲自在了。”他们走到湖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淳焕大哥,有没有想过你以后是什么样子?”婉颐抬头望着满天的星光。
“哦?这个问题问得好!”白淳焕深吸一口气,“千难万险,刀山火海是免不了的了,但是我相信,只要能闯过去,我们就会生活在一个没有欺压、没有掠夺、没有饥饿、没有专权的美好世界!”他的脸上充满了对那个世界的渴望。
白淳焕的话,让婉颐想起了巴黎公社墙,想起了那些为了理想死去的人们,心中不由自主地翻起了一阵阵巨浪。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成家?”尽管心中浪涛滚滚,婉颐表面还是沉静如水。
“那当然,革命和成家并不矛盾。”白淳焕转过身看着婉颐,他的眼里星光灿烂,树梢上,有一轮明月正冉冉升起。
婉颐忽然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她连忙用一只手捂了捂自己的脸。
“对了淳焕大哥,这个是送给你的。”婉颐从口袋里拿出了前几天自己绣的香囊。“给!”她把香囊递到白淳焕的手上。
白淳焕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呦,是梅花,你绣的?你还会绣花了!”
“绣得不好,不许笑。”婉颐瞪了他一眼。
“谁说绣得不好?一春花信二十四,纵有此香无此格,只要是你绣的,就值得珍藏。”白淳焕把香囊放进了口袋。放好后,他用一只手护在上面,柔声说:“从此我会象护着性命一样护它周全。”
“你说话要算数!”婉颐的心中开出了一瓣瓣莲花。
“姐,快去放花灯吧!”明哲手捧一个荷花灯跑了过来。
“好啊!”两人起身向秋棠他们走去。
刚走了两步,婉颐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有些心不在焉,偶尔会跟另一个男子低语几句,身边的女孩手里捧了一大束玫瑰。唐七带着谨荷还有几个朋友正朝这边走来。婉颐心里“格登”沉了一下,避已经来不及了,她只有硬着头皮迎向前。
看到婉颐和白淳焕在一块儿,唐七的眼里有一丝惊讶,但他很快恢复了凉薄的姿态,走上前朝白淳焕伸出手,“白先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儿见面!”
白淳焕也欣然地伸出了手说:“唐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你们,都认识啊?”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唐七让婉颐感到一种透不过气的威压。
唐七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