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务农记》 第十二章 忆往昔(二)——魏家三郎 免费试读
在我十三岁之前,过的日子跟寻常百姓家并无二样,皇祖母和父皇对我要求不高,甚至可以说没有要求,也没有任何拘束。受罚总归常有的,大多不痛不痒,我撒个娇皇祖母就招架不住了,有时候再嫁祸一点给萧珉,就更没有什么事了。
大哥知道自己身为一国储君,不轻易与我玩笑,二哥一直把大哥看做榜样,大哥做啥他就做啥,故也不与我玩笑。皇室子嗣不多,能和我玩到一起的也就萧珉了,他大我五岁,吃喝玩乐比我老道。
我仿佛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尽是年少时候。当这些记忆翻涌而至,我才发现每一个涟漪都有萧珉的倒影。
我睁开眼睛,寝殿里仅余了几盏灯烛,火光微弱,映出窗外落雪的影子。窗边案几上的花瓶内,是今早刚摘的一枝红梅。
我半坐在床上揉眼睛,唤湾湾倒茶。
不是湾湾,是另一个小侍女。小侍女倒好茶,贴心地吹了两下,放在我手中。冬夜的炭火将寝殿捂得暖熏熏,我有些闷,叫她将窗子开个小缝。
小侍女听话开了窗,而后坐在床边。
我喝完茶,将杯子递还给她,突然感觉颈边有一丝冷意——薄薄的,冰冰凉凉。
微弱的烛火勾勒出眼前之人的轮廓,是敏阳,是我姑姑敏阳。她手持利刃,匕首的刀锋贴紧我的脖颈,而她,正面无表情看着我。
没有表情,却渗出冰雪一般的寒意。我不由打颤。
敏阳是个可爱又可怜的女子。她曾过得比我还潇洒,正是她,带我走街串巷,遍尝美食,让我领略外面世界的广阔和精彩。后来萧珉才加入了我们。
煦都城里,不管是主街酒楼,还是小巷摊贩,敏阳都一清二楚。她是我们三个里年纪最长、江湖经验最足的,虽与我差了十岁,但神奇的是,我们总能玩到一块儿去。
可自那年元宵夜夜出归来,她便不和我们再出去了。
萧珉告诉我,是因为灯会上那位魏家三郎。
我这才想起来,敏阳比我大了十岁,自然早早懂了事。
魏相家的三公子是出了名的清秀俊俏,极具才情,奈何自娘胎出来身子就不好。我有些感慨,跟萧珉说:“可叹红颜薄命。“萧珉一时语塞。
今夜灯会上,唯有魏三公子对上了敏阳的对子。
人人都说我像极了幼时的敏阳。不不,我是真草包,敏阳是很有才情的。能对上她的对子,魏家三郎的才情肯定也是数一数二。回想起婆娑灯影下那个苍白清俊的面颊,我禁不住再次扼腕惋惜了一番。
敏阳变淑女了,俨然从街头小痞子变成皇家嫡女的典范。她不跟我们厮混,我有点生气。但是后来有几次,我发现她独自行动。
我更生气了,你不跟我玩,这就罢了,我全当你转了性子;可你倒好,背着我自个儿逍遥,显然是嫌我这个跟屁虫碍事了呗。
然而有一天,她被父皇罚在寝宫抄了三天书,我才知晓,原是她出宫找魏家三郎一起玩,惹怒了父皇。
父皇是仗义的,想来是为我鸣不平。
其实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玩呐,何必那么小气,既然敏阳喜欢,这魏家三郎不就是我小姑父了?
我说给萧珉听,萧珉把剥好的糖炒栗子塞在我嘴里:“没有那么简单。”
虽不一起出宫,我依然时常去找敏阳聊天。皇室与我同龄的女子几乎没有,唐家二姑娘跟我玩得来,但她也不便常常进宫。故敏阳虽是姑姑,倒更像姐姐。原来我们的话题都是乐府哪个新来的伶官长得俊俏嗓子好,哪家茶馆排了新戏,哪家铺子出了新点心……之后,她开始跟我讲一些,风花雪月的事……讨论主题成了各种言情话本。
我也是从那会儿开始看言情话本的…….因年纪尚小,心智不成熟,看得似懂非懂。
我十岁那年,父皇下旨,送敏阳去北吴,和北吴老皇帝的三皇子燕王成亲。为此敏阳和父皇大闹了一场,寻死未果,最后被送上了和亲之路。那段时间,父皇禁了敏阳的足,我成了她和魏家三郎之间的信鸽。
萧珉在锦华门逮到我,我义正词严地告诉他:“老子不是被迫的,老子是自愿的,老子就是见不得相爱的人被分离。“
难得见萧珉脸上有一丝愠色:“你懂什么是相爱吗?“
我反问:“你懂?“
“我懂。“
“那你跟我一起成全他们。“
“……“
神奇的是,萧珉被我说服了……
这一天天的,可把我累坏了,也没有时间出宫去。主要是心累,没心情出去玩。我每天两回跑——这头,原本一亭亭玉立、朝气蓬勃的少女日渐枯萎;那头,本就体弱多病的俊俏公子越发憔悴。我这心里可难受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父皇的态度很坚决,我假装与他怄气都不管用。
我四下收集关于北吴燕王的消息,据说,他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不过就是不怎么干正事,喜欢骑马打球蹴鞠,跟他的两位皇兄比起来,是差了点。我反倒觉得燕王挺适合敏阳的,这样的男子肯定有趣,能带着敏阳到处玩,不会拘束她。
于是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敏阳,敏阳带着哭腔道:“你不懂。
这边走不通,老子换条路。我又打听到,魏相远房表姐的女儿和魏三郎差不多年岁,也是位佳人,于是这天,趁着萧珉陪我一起送信,我便劝魏家三郎可以考虑一下他这个远方堂妹。
人魏三公子就说了:“殿下太小,不懂。“
我????我为你们奔波这么久,四下打听,费心规划,帮你们各自想了备案,换来你们这么一句??
萧珉憋笑憋得辛苦,把那魏三公子拉到一边,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事后我问他,他说:“现在告诉你你也不懂,过几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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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魏三没有出现,只派了小厮来送信。那小厮呈上信并一枚碎了的玉佩,道:“我家三郎劳烦殿下转告长公主,此后不必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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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珉拽住我,这才让那小厮安全脱身。
我按耐住快要跳出喉咙的好奇心,硬是没有拆信,一路飞奔回去,把东西交到敏阳手上。敏阳背过我去,读完信,就给,点了。
对,没错,她把信烧了,一眼都没给我看。可怜我传信一月有余,一天不落,严格遵守传信者的职业道德,只期盼哪天能看到只言片语,到头来,最后一封信也没瞧上。
我想追问,却见她伏在案上痛哭起来,故不忍心再问。
想到那小厮的话,我猜想,可能是萧珉劝三公子考虑我的提议,三公子答应了。
我提出来就是玩笑话,人萧珉提出来就是个好点子是吗?以貌取人是吗?
“别哭了姑姑,燕王挺好的,据说长得不错,与你也算志趣相投。他是个不着调的,与你正凑了一对,你嫁过去,正好不必拘谨守礼不是?“
敏阳一愣,神色复杂,欲言又止,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厉害。
我拍拍她的肩:“我托了关系弄到燕王的画像,明日送进来,我给你拿来瞧瞧。“
她扶住我的肩,眼泪汪汪瞧着我,再次放声痛哭。
那眼神我没懂,但后来在杜老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神色,原来是——恨铁不成钢。
哭过之后,敏阳胃口大开,命人传膳。父皇和皇祖母高兴坏了,随时待命的御膳司一下子来了劲头,做得尽是敏阳和我爱吃的。那顿,敏阳吃了三碗饭,还把我的那份鸡腿吃了。
可怜我传信一月有余,一天不落,严格遵守职业道德,到头来,还搭了两根鸡腿进去。
敏阳生得很好看,像极了皇祖母年轻时候。十里红妆,她穿着嫁衣,告别了我们。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可能永远见不到了。
皇祖母一直牵着我,我趁她擦泪的时候挣脱她的手,跑向敏阳。敏阳半蹲下来,拥我入怀,我搂着她的脖子哭道:“我会给你写信的,若是燕王哪里不好,你就告诉我,我和萧珉立马就去接你回来。“
敏阳轻轻笑了,摸着我的脸说:“好!你要乖,替我把没去过的地方去一遍,没吃过的东西尝一遍。南卫这么大,我还有好些地方没去,这就要走了。“
“姑姑……”
“但是北吴的风光我也没见过的。”
她明眸含泪,如同细碎的阳光在眼中微闪。
和亲队伍出了城,街边百姓也渐渐散去。萧珉怕我看不见,把我抱起站在城垛口。
我一直瞧着,直到最后一点红色消失在视线,终于依依不舍地下来了。
临走前,我又回头望了一眼,却在城楼脚下树荫中,看到一抹消瘦的青色身影。
萧珉也看到了——那是魏家三郎。
为此,我唏嘘了好几天。
敏阳成亲后,头一个多月的回信多是表达思乡之情,愁苦之绪,我尽力安慰开解。她只字未提魏三郎,我的脑海里却时常浮现城楼脚下那一抹瘦削的身影,每每思及此处,又是一顿唏嘘,甚至几次想提笔作诗,奈何才疏学浅,久久落不下笔,只得作罢。
从第三个月开始,敏阳回信的画风有了明显的转变,让我觉得她仿佛变回从前,无拘无束,自由随性。她提起燕王的频率渐渐变多,从她的描述中,我感觉这个小姑父真是挺有趣的,为人幽默,还带着敏阳四处游玩,体贴入微。
我得意地告诉萧珉:“我说什么来着?这个燕王果然适合敏阳,我相男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太正经的男子多半不有趣。“
萧珉露出了赞赏的目光,问道:“那你是喜欢不正经的男子了?”
是个好问题,我想了一下,故作深沉地丢给他一个令人深思的答复:“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