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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沧海打电话来道谢,再三说要请客,林素推迟不过,只得答应。
下班的时候,陈沧海已经在等在门口了。林素笑他:“太体贴了就是不体贴——连补妆的时间都没留给我。”
“不好意思,没有经验的直男是比较蠢,还请多多指教。”陈沧海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林素倒一时语塞,只好勉强接一句:“直男不可怕,只要后面没有癌字都有救。”
这几年,私房菜很流行。也许是吃腻了大酒店的口味,也许是寻求更私密一点的空间,又或者是中意那一点人情味,众多私房菜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生意都还很火爆,不提前预约根本吃不到。
这家私房菜叫做迷。
中式古典风格,庭院中种着几竿翠竹,傍着三两堆不知真假的太湖石,一脉流水淙淙响着,水面两朵小小白睡莲开得正盛,圆圆的叶子底下游着小红鱼,更添了几分清幽。
陈沧海订的房间面湖,此时华灯初上,对面已是一片璀璨。
陈沧海显然也是第一次来,他解释道:“我跟接待的同事说,要找一家有特色的,结果……”
“是很有特色啊,环境也很好。对了,今天下午,你们B市和C市做传播的同事都联系我了。”
陈沧海总是有点紧张,他一紧张,林素也跟着紧张,所以林素把话题扯到工作上。
“哦,他们动作倒蛮快。B市一向以善于创新著称,差不多是我们公司的试验田,没想到这次倒是我们领先了。C市换了新领导,不过负责人前面有‘临时’两个字,年轻有为——才三十六岁,正急着出成绩转正,估计舍得大手笔投入。”
陈沧海点出了几个关键信息,林素心领神会,又问起省公司的态度。
“省公司也得向集团公司汇报,在国企汇报比干工作本身更重要。日常工作做得再好也不见功,每年都得整出几个能拿出去说的。省公司比我们还需要亮点,所以,对各地市的创新一向是支持的,只要不背离大方向就行了。”
什么是大方向?省公司去年提出了贡献份额与地位不匹配的问题,那意思是,我们做得多,做得好,但并没有得到充分的重视和尊重,在集团内没有获得相应的话语权,所以要发出“广东最强音”,这里大有文章可做。林素不知不觉进入工作状态,盯着桌布开始盘点有哪些人可用,要如何调度团队,这两个标,至少得拿到一个!
林素认真思考的时候,表情严肃,两道长而黑的眉毛微微蹙起,她盯着桌上的两小碟凉菜发呆,像在研究到底是黄瓜好吃还是海带美味?陈沧海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猫,那只时而撒娇,时而高冷,时而凶恶,时而娇柔的小猫,它蹲在鱼缸前思考人生的样子,也同样呆萌。
陈沧海叫它思想者。
陈沧海很感慨,人还是得专注,像林素这样时时刻刻想着工作的人,怎么可能不成功呢?而他呢?他在想什么?怀旧是个好听的词,但一个人过于怀旧,无非是他没有融入新生活,或者说,没有更精彩的新生活。
工作以来,他一直两点一线,宿舍楼离办公楼不过五百米,上班下班加班,三餐都在食堂解决,有空闲了,看看老电影,听听老歌,连游戏都是若干年前的星际。每年带妈妈旅游一次,东南亚周边国家都跑遍了,但是,美景、美食,没一个留在心里。无论到哪里,他都像是迷了路,似乎有人在耳边一直说,不如归去,可是,归途何在?
人家说,肉体和精神总得有一个在路上,他的精神一直在路上,他的肉身却日复一日在方圆五百米的地方做机械运动,偶然突破这个范围,肉身也跟不上精神,他离了魂。
在日本的时候,看到在村上春树小说里写过的“上野如春水一般灿烂的樱花”,他也没激动,他只是想起,叶心说过,有一天要去看看樱花。
叶心说过,要尝试一下吃活的小银鱼,他吃到了,有点恐惧有点恶心。
叶心说过,清迈有琉璃一般碧蓝透明的海。
叶心说过,青木瓜之味不知道变了没有?
……
后来,在泰国大城,妈妈跟他说:“沧海,我和李叔叔……”
“妈妈,很好,我觉得李叔叔很好。”他并不是敷衍,李叔叔年纪有点大,但他看妈妈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和喜悦,不像爸爸,都是不屑和冷漠。
他们站在一排佛像前面,那排佛像,都没有头。
他心里有个地方仿佛被击中了,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恨爸爸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妈妈五十岁,正式退休,能有一段夕阳红,多好。可是他才二十几岁,却似乎已经把一生的爱恨都用完了。
服务员开始上菜,都是林素喜欢的菜式,这些当然不是她高中就喜欢的,高中的时候,她万年不变都是吃土豆和豆腐。陈沧海应该做了一些功课了。
林素先舀了一勺芝士焗番薯:“作为一个真真假假在健身的人,真不该吃这些,可是没有办法,我就是爱吃芝士、碳水。你尝尝,真是美味啊。而且说来也怪,越是知道不能吃,就越想吃,这大概是人性本贱,唉!我反正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了,你不赶紧吃两口,我能把这一碗全扫清。”
陈沧海倒不觉得芝士好吃,但是他懂林素说的人性本贱,不该做、不宜做的事情做起来总是特别刺激,禁忌本身就是一种吸引,若是没有诱惑力,也不会有人去禁止,但唯其禁止,越发增添了魅惑。就像最庸俗不堪的,所谓“爱上不该爱的人”,就像他自己,没有珍惜青梅竹马的叶心,反而喜欢上林素,当然,是曾经。
陈沧海心头涌起一阵羞恼,他为自己的心境不稳而羞恼,似乎随便一句话都能勾起陈年旧账,任何一点小事就叫他陷入那个旋涡。他一次又一次悲哀的发现,他一直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迈出。
林素胃口很好,吃得很多,但是一个人再努力,也救不活两个人的谈话,尴尬如同细菌一样滋生。
这顿饭当然不好吃。在陈沧海约她之前,她就期待能找个机会好好谈谈,关于过去,关于她缺席的那三年,关于叶心最后的时光。但当陈沧海真正约了她,她又有逃避的冲动,似乎,时机还不成熟,也许应该再等一等,等他们以成熟的方式相处久一点,建立起新的合作关系,再谈谈……
然而,事情的发生总是猝不及防。
终于,她放下筷子:“我们好好谈谈吧,我指的是,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