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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淞,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我不高兴!”
“这些手段谁教你的?你堂哥?慕容那家伙,我会剁了他的脑袋!”
“我不高兴!”
“那你不高兴去吧,我还有要事,不奉陪了。”
“……夜之哥哥!你太过分!你怎么可以给她天香!”
“我为什么不可以给她天香?别忘了,她本就是我的妻子!”
“你说过,她不是她,只是她的一点点延续而已。”
“哪怕是一点点延续,也是我的至爱。”
“真的她被你珍藏在幻世里。”
“这件事,真的假的真不太重要。”
“你是个怪人!”
……
桉朵儿迷糊的眼里,偶尔漏进几丝殷红,透出喜气洋洋的意味。隐约传来吹打弹唱,嬉笑娇嗔,想象是一片花天酒地。
桉朵儿浑身无力,抬下手指就有千斤重。帐幔被风吹动,红霞一般从眼前拂过,便闪出半截高燃的红烛。
桉朵儿意识昏沉,感觉大事不妙,但始终聚不起思考的力气。这种不妙之感在门口传来对话时,终于达到顶点。
“公子,房里可是新人,花骨朵儿一样。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好自珍重。”
“呵,名花倾城,我可忍不住一睹芳颜了。”
“公子说哪里话,我们小姐今晚就是公子的。别说公子一睹芳颜,就是一亲芳泽,全随公子高兴。”
桉朵儿头皮发麻,她真的遇到传说中的逼良为娼。这不行,坚决不行,她得想想办法。
但想什么办法呢?别说身体动,就是脑子动动,也是云里一阵雾里一阵,似梦非梦。
脚步声渐进,桉朵儿的思维暂时从云雾里挣扎出来,变得极其清晰坚定。这绝对不行,万一被逼急了,只能抹脖子自尽。
关键是,没有抹脖子的工具。菜刀是别指望了,剪刀估计被收藏得老远,她没力气下床。那么,头上的钗子?对了,头上是有几柄钗子,不知那小贱人有没有顺手收走。
桉朵儿气若游丝地抬手,试图伸向头顶,却在半途遇到障碍物。
润凉的触感,是人的皮肤。
应该是手,那个被门口的侍女唤作“公子”的男人的手。她的手在半空与他相遇。
桉朵儿的脑子轰然炸开,竭力去推。
刚推一下,就不对劲了。并且那不对劲“唰”一下从豆子大小膨胀成庞然巨物,瞬时将她撕扯得四分五裂。她像只被铁钳夹住腿的老鼠,一声骇叫,惊得满头黑发漫天旋舞。
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口腔里突然涌起一股血腥味,散去之后,就变成苦,无边无际的苦,生吞活剥的苦。
那苦的程度,她发誓,哪怕是哥哥渊云尝到十分之一,也会当着所有下属的面哭成孟姜女!
五脏六腑都被苦得搅在一起,肠子又好像狠狠绕住喉咙管,让她想呕也呕不出,想哭也哭不出,只发出母鸡似的“呃呃”声,终于憋足劲,哼出一声:“苦!”
喊出来的一瞬,那只手正触到她唇上。
她顿时生出无限希望。
那手上的松针香味弥散开去,空气中仿佛悬浮了无数小水珠。桉朵儿一伸舌头,苦味就被冲淡一些。她几乎要欢呼出来。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
因为蕴满求生的欲望,原本软得跟面团一样的桉朵儿,蓦地爆发出一股巨力,双手一抱那只手,使出吃奶的劲一拖。
“扑通”一声闷响,阔大的床颤了三颤。有东西压到她身上,她一鼓作气,又一翻身,那东西顺着翻过去,她便骑跨在那堆东西上。
她只嗅到丝缕相扣的松针香味,想象是御风飘在一片松林之上。
当然,光靠嗅肯定是不行的,空气里的小水珠对她来说杯水车薪,她需要趴到松林里去喝水。
她稳准狠地一压,头俯到某一处,开始如饥似渴地吮起来。芳香开窍,源源不断的痛苦得到缓解。
吮了一阵,香味减淡,她估摸着被自己喝完了,便边拱边嗅地去寻找其它源泉。没办法,舌头一离开那松林,不出半刻,就苦得能直接断掉。
但这次不太顺利,舔来舔去都不对味,好像一层屏障挡在她嘴前,生生隔断了她与松林的直接接触。那苦味卷土重来翻滚成一团海啸,让她几欲发狂,出于本能,她双手在某一处死命一扯,伴随清脆的锦布撕裂之音,再一路扯下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终于扫清了一切阻挡,铺展在面前的是一片广漠树林,香味缭绕得她飘飘欲仙。
她像沙漠中垂死的旅人骤然看见一汪大湖,急不可耐地贴了上去。
一边狠命舔吮,那松林竟发起颤来,真奇怪,林子怎么能发颤,估计是心疼被她喝。她含糊地安慰:“别小气,赶明儿给你浇点儿水,浇点儿水不就又长起来了?”
……
桉朵儿睡得很香,再眯起眼时,就被四周景致吸引。
清夜,纤云散,素月流天。
黯蓝苍穹宛如滢澈万顷的玉石,笼罩满山满林的殷红。风拂过,红花红叶盈盈飘落又晕开,层层叠叠,仿佛成串朱砂墨滴入深海。
桉朵儿的目光定在正前方的悬崖边。金墙仿佛由天宇直接垂下,“天地君亲师”六字中正雅致,墙前设一方香案,案两侧烛台上高燃硕大龙凤喜烛。
竟是拜堂的布置。
这场景,出奇的似曾相识。在哪见过呢?肯定见过。
桉朵儿这时的意识很奇怪,好像清晰得很,思考一样事物,条理清晰如写论文。但及至那思考的事物本身,却又如水中花镜中月,分不清虚实。
这感觉,就好像失了忆,却又被塞进一段全新的记忆。所思所感都清晰,但全不是自己的。
这会儿她的记忆就不是自己的。她依在身着喜服的男子怀里,执起那只修长优美、毫无瑕疵的手,与他五指交错,殷红的宽袖交织如蝶翼。
她小声问:“我成亲了?”
男子温柔的声音仿佛响在夜空深处,穿过纷乱往事逶迤至耳边:“不是你。是她成亲了。她是我的妻子。”
桉朵儿突然有点难过:“我不是她?”
男子叹气:“她被我藏在很远的地方,你看不见她,我也看不见。”
桉朵儿又伤心又生气:“我不是她,你为什么要见我?我讨厌你!”
男子却将她搂得紧了紧:“哪怕只是她某一丝微不足道的延续,也是我在这世上的全部意义。”
桉朵儿沉吟:“这世上?”
男子握住她的手,手心温热:“这世上。有一天我会去幻世与她相遇。那时候,她便重回我身边,成为我的一切。”
“幻世”这个词让桉朵儿心生疑惑,却不足以吸引她全部的心思,她为另一一件事难过:“你要去幻世,把她当成你的一切?那我呢?我怎么办?”
她感到被背叛被遗弃的沉痛,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呵,”男人细致摩挲她的手背,如同对待一块稀世宝玉:“你会恨我,但你终会忘了我。你还这么小。时间会抚平一切。”
桉朵儿笼统一想,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但细一想,又不禁疑惑:“既然时间会抚平一切,那你为什么总记着她?为什么不记着我?”
男子叹息:“我与她,早已无关时间。”
桉朵儿体会这话,茫然。
她又接着问:“你今日与我拜堂,是把我当成她,重温旧事?”
男子发出低低的笑声:“聪明的姑娘。”
他一点也不顾桉朵儿心里的百转千回。
桉朵儿委屈得不行,开始低泣:“你是个自私鬼!你玩弄我!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男子却泰然:“这怎么能叫玩弄?你我都已洞房,现在把拜堂的程序补给你,是我心疼你!”
桉朵儿咬牙:“你不要脸!”
骂完,心里却如水滴石穿,瞬间开悟,不觉“呀”一声,惊道:“是你!那天是你!那个树林里戴面具的鬼!你假扮中毒,骗我跟你……跟你……呀,是你!”
她几乎跳起来,却被男子搂得无法动弹。
男子坦然道:“除了我,谁还会那般好色无耻?”
桉朵儿又羞又怒:“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笑声扶摇直上,从苍穹返回时,却扩散为缥缈无痕的寂寥。
男子突然说:“我想她。”
桉朵儿安静下来,听见鸟群在空中噗噗振翅,听见风在黯绿的枝叶间穿行,间或夹杂着一些悠远陌生的声音,好像响在深潭、天空,包容万象却不留痕迹。
男子说:“我已经无法描绘她的脸。就如一个本来熟悉的字,你一直盯着不停地看,不停地看,看到最后反而陌生了。我看得太久太细致,她也慢慢变成陌生人。有一天她若出现在人群里,我不知道是否能一眼认出她。所以,我已经很长时间不敢去描绘她,一点也不敢。我太想念她了。”
男子的声音在山谷里袅袅回旋,有些时候,桉朵儿分不清是他在说话,抑或根本是风在呜咽。
他说:“这些事,这些花好月圆的事,它们支撑我在这陌生的世间继续走下去。它们就如当初发生时给我的感觉一样,的确是坚不可摧的。你看,人都消失了那么久,可这些事却还能支撑我走下去。但我不停地走啊走,终有要歇息的时候。也就这一次,今晚,让我歇一歇,靠近这些花好月圆,让它们变成实物。不再像以往一样,只能在回忆里反复摩挲。”
桉朵儿心如刀绞,哑着嗓子问:“这怎么会是陌生的世间?你一直生长在这里,这里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男子叹息:“她都不在了,哪里对我来说不陌生呢?”
桉朵儿再也无法反对。男子将她当成某一个人的替身,与他重温花好月圆,她再也无法反对。她甚至还乖巧地问:“我需要做什么呢?”
“呵,乖女孩,”男子轻笑,亲吻她的额头:“什么也不用做,就这样,陪我坐一会儿。坐一会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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