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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奔驰,扬起层层尘土,我被段豫按在他身前却也吃了好几口土,脸更是被呼啸的风刮得生疼,偏偏头上还是边塞的骄阳,虽然已是秋日,又是下午时分,已不是十分强烈,但没有任何遮蔽物的直射让我还是很难受。
好不容易到了秣陵城,只用了三个时辰,已是相当不可思议的速度,只是苦了我这个不常骑马的人,浑身骨架都快散架了。可怜一副男人模样的我愣是被段豫给当牲口使了,一下马就被拉去城守府中去了。
已是掌灯时分,刚踏入城守府中,就有仆从奔跑着去通知城守了。不多会儿,就见长的一副刚正模样的城守就出来迎接,看到我拱手道:“在下秣陵城守严传正,还请商大夫一定要尽力,将军已在房内等候。”
我点点头,回礼道:“城守大人有礼了。”说完,不再迟疑,暂时抛开全身酸痛赶紧跟着严传正朝那间房走去,段豫脚步沉稳的跟在身后。
刚跨进室内,我依稀有些恍惚,一瞬间竟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孤独凄凉的气氛。先卸下药箱,往里走去,纱帐之后就是内室,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人,头发凌乱看不清面容,只是依稀可见他脸色苍白的让人心惊。
看到这幅景象我有些慌张,口中却沉稳的吩咐道:“段豫,赶快去打一盆干净的温水来,再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给你们将军换上,我要检查一下他的伤口。”段豫只说了个“好”字就奔出门去了。
我转身对严传正道:“还请城守大人先回避一下,但请给在下安排两个手脚麻利的下人来。”严传正点点头,立即下去吩咐了。
段豫的速度真不是一般的快,严传正前脚刚走,他就已经亲自端着水进了门来,怀里还抱着一叠衣服,看样子是个不习惯假以人手的人。
我示意他将水放在床头的凳子上,先抄了些水净了手,然后边打开药箱找创伤药,边吩咐段豫:“还不给你们将军解开衣裳,擦干净身子?”
段豫应了,赶紧上前动手解将军的衣服,只是手抖抖索索的不利索,甚至有好几次弄的床上原本昏睡着的人呻吟起来。我哀叹了一声,上前把段豫推开,“好了,好了,我来吧。”段豫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立马让开了。
我坐到床边开始动手,一解才发现他一身血迹已经将衣服和皮肉粘在一起,难怪刚才段豫一副抖抖索索的样子,其实我也想抖啊。
我强压下内心的恐慌,用毛巾蘸了水在他胸前将衣服打湿,慢慢的让凝固的血液跟衣服分离,这才将他的上衣解开,露出伤痕累累的胸口。我闭了闭眼,好半天才敢面对这么可怕的伤口。他的胸口横七竖八的划了好几道伤痕,有几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而最令人惊讶的还是伤痕的颜色,居然不是正常的暗红色,而是紫的发黑的颜色,我心中一惊,顿时明白过来,赶紧扑到药箱边翻箱倒柜的找师父留给我的回春丹。看我这么慌张,段豫也有些慌乱,赶紧走近问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摆摆手,“别打扰我,我现在不能分心,你给我出去。”段豫一愣,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很听话的出去了。这时严传正给我安排的两个下人也进来了。也许严传正也知道这里场面太过震撼,所以派了两个男仆给我,但粗粗一看,感觉是很伶俐的人。
两个下人看了一眼现场,有些震惊,但还是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给我行礼道:“见过商大夫,小的吉祥(如意)是来帮忙的。”
我点点头,其实连长相也没看清,就吩咐道:“吉祥,你先给他清洗伤口,记住要把毛巾拧干,然后用湿毛巾把黑血吸出来,尽量把血吸干净。”左边一个男仆立即应声上前接过我手中的毛巾动起手来。我又对另一个男仆道:“如意是吧?你去多拿几条毛巾来,再叫下人准备好足够的热水,随时要用。”他立即躬身出去办了。
我取出一粒回春丹,放在杯中用热水化开,给已经不知道还剩几口气的将军喂了下去。他已经难以下咽,但还好是液体的,除去从嘴角溢出的,多少是喝下去了一些。回春丹是紧急时刻用来保命的,这样的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用的。而对这位将军来说,现在正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给他把了脉,心中哀叹,原来真的是这样。他伤口上的黑血是来自西域的剧毒碧骆血,听说是用上万只毒虫蛇蚁混合骆驼血用一种流淌在阴山脚下暗流中的毒泉制成,剧毒无比。我只听师父提过,能不能解毒真的没把握。
我拍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现在可不是没自信的时候。取出银针,手有些抖,但我还是要稳住,神医柳如风的招牌可不能毁在我手上。
将银针在师父特制的药酒里一一泡过,看着吉祥将如意拿进房内的十几条毛巾都吸满了黑血,估计该差不多了。果然,等到第二十几条的时候,血已经微可见红。他的血还在流,说明还有救,倘若碧骆血的毒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那受伤人的血也不再流了,到那时毒留在身上也就难以清除了,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等毛巾上终于出现我期待的偏红色,我终于将已经满头大汗的吉祥支开,开始在他身上施针。从头顶正中的百会穴开始,再到神庭,一路往下,气海、关元,一直到涌泉穴,我几乎将他扎成了刺猬。原本有些因紧张而颤抖都手也完全平静下来,下针越快越稳。
等到所有该扎的穴位都插上了针,估计药酒的效力和穴道的贯通会同时起作用了。我对吉祥说:“你先将这里都清理一下,然后搬一个大浴桶进来,用布蒙住浴桶的口,只留他头露在外面的位置就行。”吉祥说了声“是”,赶紧动起手来。
我走到外室寻到文房四宝,赶紧写下药箱里缺的几味珍贵药材,从怀里摸出一方刻印递给如意道:“马上赶到秣陵城中商家的药铺,拿这个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在三炷香的时间内集齐这几味药送到这里来。”如意怔了一下,再看我的时候眼中有了一些敬意,但还是赶紧的接过去出门去了。
吉祥动作很快,所有的东西准备的都很顺利,也很及时。只是我明显的听到在吉祥端出一盆盆血水和被黑血染的面目全非的毛巾时,门外一直等候着的段豫和严传正发出压抑而又震惊的呼声。
浴桶搬进来的时候,吉祥一个人搬不动这位人高马大的将军,我很无奈的想起我目前还是男人的身份,于是自己又把自己当牲口使了一回。搬起那位气息微弱的将军时,我在心里哀叹,他长的还真不矮。
好不容易将他移进浴桶,他的衣服要全脱guang,我当然借口整理药材,站到一边全交给了吉祥了。只是好奇心作祟的我,还时不时的看一眼那边,原来某位伤者除了伤口之外,其他地方的皮肤还真是好啊。哪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简直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嘛。
心中一动,那个熟悉感越来越强,总感觉这场景有些熟悉,眼前这人也有些熟悉。看着吉祥将他浑身蒙在浴桶中,只留头在外面,我突然叫停。
吉祥停下来之后,我饶有趣味的看着坐在浴桶中的人淡淡道:“你先出去,多准备些热水,等如意一回来就把我放在桌上的药材和他拿回来的药材一起放到浴桶里泡着。”吉祥不疑有他,点头出去了。
我绕到这位将军正面,蹲下身子与他脸齐平。伸出手缓缓拨开他脸上凌乱的发丝,用干净毛巾一点点擦干净他学武满面的脸。当整张脸终于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我顿时恨不得捶胸顿足,仰天长啸。
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太衰了。居然又是他。这紧闭着的眼,这紧皱的双眉,这苍白无血色的脸,偏偏又是衬着这高挺的鼻、优雅的唇……九皇子啊九皇子,为什么每次见你,你总要给我一副这种模样啊?
我挠挠头,愁眉苦脸的瞪着他,声音细小的只能自己听到:“怎么又是你,你怎么……”等等,不会是因为我上次咒他在西域出事,所以就……真出事了?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我甩甩头,“萧祁,我跟你真是冤家路窄啊,怎么上哪儿都是你啊?唉……”
“商大夫,如意把药材取回来了,我们可以进去了么?”是吉祥的声音。商家的动作就是快,这么快药材就取回来了。
我一下子跳起来,一边嚷道:“进来,进来。”一边已经开始收拾药箱了。
吉祥和如意进来将所有的药材按照我的吩咐撒进桶中,并又加了些热水,才将布又蒙上。看到他们做得很好,我很放心。
将药箱收拾好,又给萧祁号了脉,发现他毒已去了大半,然而还有部分残留在体内。看来也只有师父能帮忙了。
如意躬身将刻印递给我,看我的眼神又有些不同了。我知道那刻印上印的不是“商八度”,而是“商九歌”。
我对如意笑道:“你跟吉祥做得很好,是个好帮手,以后定是个人才。”如意的眼睛亮了亮,“多谢商大夫夸奖。”我点点头,转身走出屋子。
段豫第一个冲上来,拉住我问:“怎么样?结果如何?”
我点点头,表情尽量淡漠,“已无大碍,但若要将体内余毒清除干净,必须要找到神医柳如风才行,他现在人就在尧化城的军营中。等你家将军泡足药汤十二个时辰,就可以带他上路去尧化了,但在这之前不能轻易搬动他,切记。”
段豫连忙点头,恭恭敬敬的给我行了个大礼。我摆摆手,跟他客气了两句。严传正上前递上一个锦盒,笑容带着应酬的客套,“商大夫,这是一些小意思,还望您不要拒绝,毕竟是您才让我们大梁的将军保住一命。但是……”他话锋一转,笑容却已不再,“但是还请商大夫不要走漏一点风声,毕竟大梁将军身受重伤这种事情是会动摇军心的大事,还望商大夫成全。”
我笑了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锦盒,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道:“严大人何必多礼,在下也是大梁人,当然也知道这些道理。行医是为了济世救人,像将军这样的人,我救不是应该的吗?好了,大人就不用多言了,我赶着回去,否则我七哥可是要生气了。”开玩笑,为国家办事,我敢收钱么?
提脚走人,段豫赶紧吩咐派人保护我。严传正则依旧抱着锦盒在原地喃喃的念着“商八度”。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萧祁和八哥的关系,到时候要是萧祁醒过来知道救他的人是八哥那不是很奇怪?他明知道八哥是不会医术的。唉,突然很后悔盗用八哥的名字了。还不如改名叫“鹦鹉”呢。
回去的时候我终于可以自己骑一匹马了。当跟着段豫派的几个士兵一路狂奔回晋城的时候早已月上中天,我却希望时间能快些走,更希望不要再让我遇上萧祁了。那感觉,太叫人无奈了……
到晋城城内时,已经是深夜了。我看了眼远去的众位士兵,心中一阵轻松。萧祁是我目前救治的最严重的伤患了,慢悠悠的骑在马背上,正惬意的享受着这种成功感时,一个好听的男中音在头顶响起:“商八度?”
我一愣,抬眼望去,却只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路旁高高的树枝上。银色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依稀露出他身后背着的一把长剑,整个人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浓厚的江湖气息。
于是在这晚,在偶遇萧祁之后,我居然还遇到了一个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