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黎明》 第四十一章 免费试读
姜虹在“天姿阁”美容院里做事，那曾经套着一个个金灿灿的指环，而现在却光溜溜的双手，很快就被洗发水浸泡得如水灵灵的嫩葱一般。她为这双手的朴素和焕然一新感到了欢喜，可惜好景不长，每个毛细孔里都开始钻了虫子似的发红发痒，最难以忍受的是接踵而来的接触洗发水时，那种针扎似的疼痛。她知道这是每个从业人员都必须经历的一种适应的过程。她相信自己能够忍受并且习惯和喜爱这种艰苦卓绝的学徒生活。她了解到美容对手部不但毫无损害，而且具有护理的作用，就对她的朋友直截了当地说，她希望有机会能够给顾客洗洗面。王菲应允了她。
幸而在朋友的严格督导和姑娘们的暗中较量之下，姜虹每天都艰难地进步着。渐渐地，人们不但熟悉和了解了她，甚至一进门就指名要她服务，这主要是因为她的日趋娴熟的技艺和殷勤平和的态度。除掉丈夫和他委派而来的说客，她都能够很好地克制自己，即使面对那些故意刁难的客人。王庄的许多人知道她的下落以后，都特意地跑来捧她的场，而且忍不住他们善意的戏谑。而无法逃避的姜虹往往一看见他们，就条件反射地难堪地涨红了脸。现在，古镇及其周边乡村的居民们全都知道生意如火如茶的“天姿阁”里增添了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妇，她的远近闻名不止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更多的是她似乎永远也摆脱不了的作为李石安夫人的身份。
自从她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以后，她的丈夫似乎就觉得她没有资格继续做她女儿的母亲了。实际上从那时开始，他就真的极少带女儿来看望她，一来当然是因为忙，二则恐怕是要迫使她回去而别有用心了。而她在难得几次的短暂的会面之际，往往忍不住激动和喜悦的泪水。还有一件事情令她非常懊恼，那就是女儿忽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天真而迷惘地询问她，为什么她不和爸爸一起住在家里，而要一个人住在这里时，她感觉得难以回答。她深情地凝望着女儿那清澈见底的黑眼睛，觉得自己不能用谎言来玷污它们。于是她就期期艾艾地说，因为爸爸和妈妈吵了架呵，妈妈要在这里工作挣钱呵！可是嘉儿穷追不舍地问她，“爸爸在上班挣钱，你为什么也要挣钱？我们家里什么都有，你为什么还要挣钱呢？”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抬起头来，她发现丈夫的脸色忽然变得冷酷而严峻了，她不能理解这显著变化的深意。
平素不大走动的两位妯娌从雨台结伴来探视她，佩服她的勇气的同时，不免为她的变化感到惊讶，而早就准备迎接和回击她们的明嘲暗讽的姜虹竟然一时显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后来姐姐沁雪也来了，倒没有任何的虚情假意和吹捧浮夸，只觉得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讨苦吃。而且善良而直率的姐姐还温和地告诫她，不要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毁掉自己幸福的小家庭，失去那么忠实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她的丈夫任楚雄凭着勤奋而诚恳，居然在城里将贩卖水果的局面逐渐地打开来。因此姜虹觉得她的举手投足豪迈了许多，说起话来也理直气壮，全没有了往日的畏缩和谦卑，不由得慨叹金钱的神奇和魔幻般的力量。
可是除了暗示她是个可怜的寄生虫，沁雪再没有从这位个性强烈的妹妹身上得到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姜虹告诉她，她的丈夫似乎并不忠实，她的家庭生活也并不象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幸福，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出来自食其力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她不想依靠男人，事实上她也不想依靠任何人。
七月份的时候，黎小玉回乡来度假，曾经数次充当说客跑到镇上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请她回家去继续相夫教子，遭到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严词拒绝。
小玉离开王庄以后，姜虹却陷入了彷徨和困惑的深思之中。她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人出来劝阻自己，更没有想到那位有思想有头脑的大学讲师也会站出来反对她。难道她的行为是大逆不道，为世俗所不容的吗？难道她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的结果真是众叛亲离吗？可是她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回答道：“不，那倒不一定。这好比是一场激烈的角逐，不到最后谁也分不出胜负来……我可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人！我不可能按照他人的意志去生活着，我既不可能为丈夫，也不可能为孩子而活着。我只能为我自己而活下去，我要做我自己的！我要独立自主，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和牵制！……谁说女人的天职只是生儿育女，相夫课子呢？他们分明是要将传统的枷锁套在我的脖子上，将我死死地禁锢起来。可是我要竭尽全力地挣脱它，做出一个崭新的样子来让他们看看！……我没有必要因此而觉得羞愧不安，而且我至今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做出一丁点儿辱没自己的人格和家族门庭的事情来。我之所以走到这广阔的大千世界里来，只是我不愿继续那种虚伪造作的家庭生活；我情愿清醒过来，情愿痛苦地和残酷的生活搏斗着！……”
于是她重新振作起来，并且以从前百倍的热情投入到日常工作中。她的丈夫还是没有改变不时地来看望她的习惯，可是他们之间已经完全变成了陌生人。姜虹甚至一望见他那毛发稀疏的头顶——她的丈夫近来益愈老迈难看了，她这样觉得——和他挂在嘴角的冷淡而轻蔑的微笑，就压抑不住心底油然升起的嫌恶之情而紧紧地皱起眉头。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出来，只要她的丈夫在屋子里一出现，那勃勃的生气就从她美丽红润的脸上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打破的阴沉和僵冷的表情。
可是她的丈夫似乎也没有对每周一次的见面，表现出比她更多的欢喜。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妻子认真地谈一谈，甚而没有接触过她那**的目光。因为凭借着那些痛苦的经验，他断定交谈持续不到两分钟，就会使他们彼此的情绪可怕地失控，那无疑是不成体统和毫无结果的。也许还是这样软磨硬泡的好，于是他迂回地试图说服王菲。“从道义和感情上来讲，我都是应该帮助您的。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没有她哩，大多数的顾客被她牢牢地攥在手里……”这些就是他几番努力过后，得到的唯一的最明确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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