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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其华有心言谢,话到嘴边却莫名地换了个说辞。
“菜凉了,换些新的尝尝?”
青衫客停筷转头看她,仍不发一言。
两人同桌而坐,间距不过是碗碟之隔。
气息虽不相交,但双方脸上的细微变化相互都瞧得见。
青衫客那张面瘫死人脸极具优势,完全没变化。
柳其华不意外地再次被他的眼睛所吸引。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双眼睛。
因为他的眸光,时而浟湙潋滟,灿若星辰;时而幽暗沉静,深如东海。
看着看着,心会不自主地随之或明或暗,或起或伏,渐不可控。
这种莫名又陌生的感觉,让柳其华耳轮微烫。
趁青衫客眼底的笑意尚未扩散,柳其华果断地侧头,微避开对方的目光,吩咐着:“秀儿,叫厨房把新菜端上来。”
菜上得很快。青衫客不用尝就敢确定味道相当不错。可惜他已经吃到七八分饱,就算是龙肝凤髓也暂时不想吃。
看柳其华对桌上菜肴兴趣缺缺,不免奇怪。
柳其华见他不动筷,调侃了句。
“别有顾虑,今天这几顿都是我请。”
青衫客眼睛一翻,懒得解释。
最后端上来个纸包,秀儿轻车熟路地拆开,里面有四五种口味的肉脯。
柳其华每样各挑一块,吃得很开心。
青衫客用眼神发信号,等她给答案。
柳其华从容解惑。
“我有轻微的环境选择性厌食症。”
见说辞效果不佳,她好心地补充了句。
“在外面,我不吃肉脯之外的东西。”
这个答案青衫客显然不信。哼了声,随手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她嘴边。
柳其华是个纯粹的肉食类动物。一见眼前绿油油的,嫌弃地撇撇嘴。
“不是我喜欢的颜色,拿走!我要吃,还用你夹?你自己吃。”
青衫客从善如流,直接送入自己口中。然后又换了道菜夹,依旧送到她嘴边,略带威胁地嗯了声。
柳其华十分不配合,身子向后仰。
“是肉可以尝尝,不是肉就别费劲了。”
这句话导致她被迫尝遍了桌上所有肉菜。
因为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肉被一次次塞到嘴里,然后诡异地不等大脑发出指令便咽了进去。
柳其华不用猜也知道是这个眼中带笑的人干的。
怒极,抬右脚便踢,一踢即中。
被踢中的人毫无反应,有反应的人是她。
右脚像踢到了铁板,疼得厉害。
她用左脚再踢,踢了个空,随即双脚被另一双脚勾过去,夹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她的神情取悦到了对方,青衫客当即笑出声。
柳其华瞬间抓狂。忘了双方武力上的巨大差距,抓过筷子就戳了过去。
筷子断成数节。每个断口都很光滑,如遭利刃砍过的一般。
柳其华愣了半秒,直接改用手。刚有动作,便被人牢牢抓住。换了另一只,也是同样下场。
手被包裹得很严实。她抽回无效。
对**而有力的大手就在眼前。甚至他指腹处的薄茧和掌心处的纹路,挣扎时都感觉得到。
青衫客稳如泰山,任她施力。
他那毫不掩饰地带有侵略性的眼神,让柳其华倍感危险。
她现在只剩下牙齿一种武器,于是不加思索地低头,朝青衫客的手咬去。
等她察觉气氛诡异,已经咬了一会儿了。她连忙松口。不敢看青衫客的神情,转头去看秀儿。
秀儿的嘴张得和眼睛一样圆,早已惊得呆住了。
柳其华回头轻咳了声,缓解失态的尴尬。
看了眼青衫客手背上微渗出血丝的清晰齿痕,一脸正气地斥道:“还不松开!”
抗议无效,青衫客冷哼了下,迫人的气势更盛了几分。
他用力把她拉向自己,同时朝前探了探身子。两人的气息不可避免地掺杂在一起。
眼睛看着眼睛,鼻尖近得几乎碰到。
青衫客此时的心情莫可名状。
她浓密得不像话的睫毛,微微地颤动,总在不经意间碰到他的。
像轻风拂过水面,些微的涟漪一点点漾开,再不复平静。
青衫客抓着她的手指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戌”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柳其华脱口而出。随即瞪了他一眼,补了句。
“想得美!”
青衫客哈哈大笑,放开她,起身离去。
“师父,你,他,你们......”
秀儿终于发出声音,尽管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还是在努力地表达着。
柳其华站在窗边,看着快走出福满楼范围的可恶身影,拿起那包肉脯用力砸了过去,顺便追加了句评语。
“浑蛋!”
被砸的人后背像长了眼睛,只见他头也不回地摆了下衣袖,那包肉脯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他手指微曲。
柳其华只见一物急速向自己飞来,破空之声极其响亮。
她避之不及,索性不躲。来势汹汹的是块肉脯,碰到她嘴唇那刻,力道变得轻柔无比,古怪地停留了几秒蓦地滑落。
柳其华摸了摸嘴唇,莫名有种被调戏地感觉。恨恨地望去,青衫客早已踪迹全无。
秀儿踱到她身边,盯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耳语道:“我是不是快有师公了?”
柳其华脸上一热,轻啐了口。
“什么师公?小孩子家家的,想太多不利于成长。”
斜了她一眼,忽有所感,戏谑着。
“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莫不是小妮子春心动矣。”
秀儿小脸突地红了,扭捏着叫道:“师父......别说那么难听么。”
“李锦绣!你果然有事!快说,是谁?”
柳其华没料到自己一语中的。
“他叫楚材。每天都在楼下喝茶品曲的。那天我自己回家,路上碰到几个登徒子,是他帮我解的围。所以......就认识了。”
“什么?是不是楼下那个书呆子?”
柳其华吃惊之余,还有些酸酸的。她和秀儿名为师徒,情如姐妹。发生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她?
对这个人她依稀有点印象。已过而立之年,外表儒雅,谈吐不俗。只是不知家有几口?主事何人?田有几亩?可否成亲?
若干个问题在她脑海中闪过。想得正起劲,楼下有人唤她。
柳其华不用看就知道是小桃。
小桃是爹娘派来催她回家的。她顾不上再细问秀儿,临走前丢下句。
“等明天有空,好好审你。”
乖乖地坐轿回府,柳其华少不得向爹娘请安奉茶。用膳时顺便把拒婚一事向二老禀明。
“灼灼啊,娘的乖女儿。你迟早要嫁人的,才学什么的不能当饭吃。不如找个知冷知热、知根知底的好。”
柳夫人心情很矛盾,语气十分犹疑。
“我看盖承业那孩子还不错,实在不行凑合一下......唉。”
柳老爷摸着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家大郎年纪还小,不急,不急。”
“呸!好好的小娘子非要叫大郎。都快二十了,还不急呢?我女儿将来嫁不到合意的人,或有半点不开心,就是你这老东西害的!”
柳夫人怒了。
柳老爷火气也不小,筷子扔到一旁。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凭我家大郎的人才样貌,那些平庸俗物哪能相配?随便嫁了,岂不是委屈了大郎!”
“到时候我招赘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好侍奉爹爹和娘亲。怎么样?”
柳其华连忙打圆场。
老两口同时“哼”了声,互瞪着,谁也不肯示弱。
柳其华哭笑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卖萌装天真扮可爱通通用上了,终于各自安抚成功。
服侍二老吃完晚饭,简单洗漱完毕,回到房里已是掌灯时分。
小桃知她喜静,点烛燃香,备好茶果,乖觉地退下。
柳其华发了会愣,回想着作画前摸到青衫客面庞的手感,仍觉古怪。
她前世学医,对人体构造很熟悉。
颅骨复原虽然不是她的专业,但感兴趣的时候也研究过。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那人在脸上动了什么手脚。
他身手那么好,江湖上应该很有名。想必对手不少,因此不想暴露行藏吗?
想到写在桌上的“戌”字,柳其华心有点乱。
她平复心情的最佳方法是音乐。每天这个时候她都要练习一种乐器。按顺序排,今天应该是古筝。
其实这首《春江花月夜》,她更想用琵琶弹。
一曲将罢,隐有箫声来和。不待她停弦细听,箫声渐响,已近在院中。
音色清亮婉转,幽远空灵,细腻柔美,动人心弦。
曲调与她弹奏的半点不差,简直是《春江花月夜》的箫版。
柳其华玩心骤起。指法忽变,调子转成《沧海一声笑》。
箫声顿了下,以慢半息的节奏继续和。
柳其华心喜之余,暗自吃惊。
她前世学习过多种乐器,演奏方面颇有造诣。重生以来勤练不辍,无论技法和境界均有提高。一直未逢敌手,今夜甚是意外。
箫声渐有反客为主之势。
柳其华忙收摄心神,端正了态度。调随心出,不拘成曲。
一时间,箫和古筝意境各臻极致,不分轩轾。
柳其华兴尽罢弹,起身叹道:“你赢了。”
窗外,有人哈哈大笑,回道:“未分胜负,你没输,我何谈赢?”
柳其华傲然道:“对我来说,没赢就是输。”
“我也是。”
说话的声音比箫声半点不差,一样的悦耳动听。
柳其华打开窗子,果不其然对上那双让她萦怀于心的眼睛。
月色皎洁,院中树影婆娑,花香摇曳,青衫客倚在窗边,静静地看她。
“有门不走,翻墙进来的?”
她俏皮地问。
青衫客昂着头,更正道:“逾。”
柳其华白了他一眼,别以为她听不出来差别和隐意。
“哪个都不是君子所为哦?”
“那又怎样?”
青衫客说完,抓过柳其华手腕稍一用力。
柳其华只觉眼前景物骤变,等她缓过神来,人已被青衫客搂在怀里。
他身法飘逸如神,如蹑虚空,超凡出群。
终于,两人停在树梢之上。她定定地看着青衫客。对方亦出神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