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季落枝头:倚墙候红杏》 第13章 旧情滔滔 免费试读
中平见她收回表格,有几分灰心丧气,却还得显出镇静从容,就轻轻抿一口茶,下意识说:“好苦好涩!”兰萍乜了茶杯一眼,悟出是自己心慌意乱的杰作,窘道:“我不是有意的。陡然见到你有点慌,给多了茶叶。来,换一杯。”中平忙拦住她的手,说:“不用换,尝一尝苦涩味有何妨!”说毕,捧着杯一口气喝干。兰萍加满热水后,问:“这么说,你的家也安在w城?”中平说:“是的,住经贸厅宿舍楼,离你没几步路。咳,真是哭天抹泪几悲哀,没隔几步路,又同在一个系统,竟像隔了几个世纪、几个世界似的!”兰萍说:“这只能说我们没缘份……你人已调走,为啥房子没退?”中平说:“爱人和小孩没随我去。”兰萍说:“哦?图啥?”中平说:“爱人不愿去,说小孩小,深圳是移民城市,担心教育质量不成熟。”兰萍说:“孩子多大?一定是儿子!”中平说:“嗯!比你姑娘小十来岁,才八岁半。”兰萍说:“是结婚较晚,还是事业有成后才要的?”
中平说:“秋葫芦,晚!我们在北京分别后十年左右才结的婚。”兰萍说:“哦,在w城!你不是说回不了w城吗?”中平说:“毕业后留校,后又考上中科院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鬼使神差,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就调回了w城。”兰萍说:“准是在北京恋爱败北?”中平说:“……”兰萍说:“回w城找过我?”中平说:“本来就是冲着你回来的,我岂有不找你的?”兰萍说:“婚前还是婚后?”
中平说:“要是婚后,还有找你的必要吗?”兰萍说:“你花言巧语把我当三岁的小孩哄!”中平说:“我对天起咒,若哄了你遭雷打死无完尸!”兰萍说:“我不信我不信!”中平说:“你不信有信封作证。喏,回来前不知给你写了多少信,信全部打回来北京,不是‘查无此人’,就是‘此人迁址’。回w城后,到你工作的街办工厂打听。人家说,她爸爸死在台湾,一家人到香港接受遗产捡元宝去了,一走都快一年了。自此,我痛心疾首就死了心,没几个月饥不择食结了婚,凑合了现在的家庭。”说罢,从包里拿出那些曾退回没拆开的信,递给兰萍。
兰萍什么都明白了,心在哭泣,脸上却不为所动,若无其事,眼睛翻看信封上的时间,时不时还思怔着什么似的。她没把信退给他,而是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有点神摇意夺的,说:“我,正如妈妈二十多年前说过的,我得到过你,不能长久拥有你,终究万郎陌路,分道扬镖。你,时下几幸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我庆慰的是拥有女儿和一分不错的……工作。作为女人,一个始乱终弃的女人,到这一步已知足了。只是我时常犯贱的,越是得不到与难以得到的东西,就好像好的不得了……”扼腕长叹,声音哽喃,眼泪在眶内打转。
二十多年前,他和她先后来到d县h村插队。兰萍来自w城,而中平生活在d县城关,只是在本县挪了个窝。兰萍美艳的如刚出水的荷花,又是大城市的人,傲气得如公主。而中平身材矮短,相貌平平,来自小县城不说,十大几岁的人还穿着破烂的衣衫。因此,他在她的面前,自卑的像的乡下人,虽说少男少女同一口锅吃饭,他们十天半月难说上一句话。她唯一知道他的一点,晚上大部分时间挑灯夜读看书。偶尔有知青相邀,他也去凑个兴,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但从不参加知青时髦的、三五成群、惹事生非的打架斗抠。
一年半后,招工风绎动,同一个村一个乡的男女通过不同的途径,该走的和不该走的,镀上一层金全部走了。一大间知青屋,空空如也留下了他和她。他们都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为啥镀不一层金。他虽说是出身好,下乡期间表现不赖,也颇逗人喜欢,可**中曾任过中学革委会委员,批林批孔中,十六岁当委员的他,戴上了“三种人”的帽子,自自然然连个填招工表的机会都没有。而她,出身不好。妈妈冯月儿曾是一位桂系军阀中将的小姨太,四九年w城解放前夕,这位中将因月儿重孕在身,不便与他同逃台湾,留下了一男一女的下人,在w城专门服侍冯月儿和肚里的兰萍。
这段婚史,兰萍成了**军阀的后代。每次招工,她都是高高兴兴填表,垂头丧气继续接受再教育告终。几经波折,她再也没耐心和热情了,三天打鱼二天晒网,时不时溜回w城,少则住上三个月,多则半年才回来一次。空荡荡的知青屋,也由原来一口大锅变成了单独开伙的二口小兵。久而久之,他们无形中有了自己的思想观念,老死不相往来,也老死瞧不起对方。她一般早睡晚起,想干活就下地,不想干活连假都也不请,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二个半天的钟,自己把自己置身于世外桃源里,命运和前途寄托在上帝身上。而他,母亲早年改嫁已迁居外县,成了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晚上读读书,写写日记,白天照常出工不误,自己把自己置身于努力开拓中,命运和前途托在自己的身上。最令她不理解的,他在生活方面糟贱自己。他的厨房里没一件像样的炊具,乱七八糟比农民的猪栏稍微强一点。他的住房里,被子不洗不迭,如山顶洞人时代的穴居野处,叫人恶心想吐。然而,他们毕竟是同在知识、见解和意识方面,都有着共识甚至心心相印。他真正进入她心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促成的。
一年过春节,她回w城一歇又是三个月,打算春暖花开时,再回生产队。这一天正在家闲着,同村的妇女队长找上她家。她又惊又喜:“平时请你你不来,没请你你又从天而降。”妇女队长哭丧着脸:“要不是哥哥开刀住院,八抬轿子抬我都不来的,人多车多心慌慌的……”兰萍一时着慌了:“都安顿好没有?”妇女队长:“哥哥自然是住病房,可大城市的医院怪怪的,陪伴的人不让呆。”兰萍顿悟:“这是医院的规矩,你住我家,咱俩同岁,平时拍马屁你都不给机会的。”就这样兰萍陪伴妇女队长给病人送饭,闲暇时带着她游逛w城的名胜古迹。一日游逛西湖,游累了坐在草坪里休息,兰萍本想打探中平的近况,可又不好直接问,言不初衷:“我一回来好几个月,队上的人都还好吗?”妇女队长口齿灵俐:“队上好几百号人,谁知你问的是哪个?”兰萍脸一红,吱吱唔唔:“队……长,一队之长,当然是问他!”妇女队长眼睛闪着光:“好!队上的人都说他有功有德的。”
兰萍有一句没一句:“哦?听你的说法,他现在抓队上的活儿,大有改观了?”妇女队长神采奕奕:“有!队上的人都说他顺天应人的。”兰萍好生意外,说:“他还要我带东西回去,得你替他带回去。”妇女队长说:“他一心扑在队的活儿上,我回去送他二瓶酒也是该的。”
兰萍更是意外,说:“他还要给他女人带二桩布料的。”妇女队长一怔,疑惑说:“他……啥时有了女人?”说罢,立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吃饭,你听成了上厕所!你说的老队长,开年滚下台了!”她完全没有想,下意识:“是不是,怎么会?”妇女队长蔑视说:“群众选掉了他,说他当油了,成了油子队长,心里只装得下自儿个。”兰萍高兴了,说:“是有点自私自利。每次逼着要我带东西,从未付过钱,好像是他的采购员。钱都是小事,供应票难得谋!接他的是哪一个?”
妇女队长喜上眉梢:“还会有谁,你们同屋的!”兰萍一怔,待明白是中平时,几乎蹦了起来:“他,群众选举的?”妇女队长瞪大眼睛:“他当不了?”兰萍嗫嗫的:“不是说……他是三种人?”妇女队长说:“大队党支部专门调查过,他没搞打砸抢,只写了些***,不属三种人的范围。十五、六岁的伢,若是前十年,还穿着开档裤……嘻嘻,丑死人的。”“谢天谢地,他总算摘掉了帽子,柳暗花明又一春的。他……像个队长不,会排工吗?”妇女队长说:“开始不习惯,第一句总是‘父老乡亲们’……现在够帅的,大叔大婶们叫的像自家人!”兰萍说:“老资格的贫下中农和大社员都会听他的?”妇女队长说:“听的。都说他心摆的正没私心。即便是有点错,都说,出手不打笑脸人的。”兰萍说:“他懂棉花栽培技术,二十四节气?”妇女队长说:“他能背出书上讲的知识,还请了二个老农作顾问。二方面相结合,比老套路的耕作灵得多。”兰萍说:“他……还是饥一餐饱一餐的?”妇女队长说:“他生得贱。队里人明明商议好,请他吃百家饭,他硬是不干,说是怕搅混了关系。因此,他还是老样子,早起晚归,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好叫人揪心!”说毕,妇女队长两眼水汪汪。兰萍久久没言声,心中却不知是啥滋味,生活在他身边的她不了解他,而远离他的贫下中农却那么信任他。瞧人家妇女队长一提起他,如烟鬼吃了**好来神的。莫非喜欢上了他?可她已经是有主的花啊?